《最后期限》之五 元首的魅力

早班列车把汤普金斯先生从瓦斯乔普带往首都科撒奇。这趟小火车沿着海岸线向北直到洛夫拉吉，然后在那里转向内陆。在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本1907年伦敦出版的小册子，名叫《摩罗维亚旅游者》，那是瓦尔多专门给他找来的。自从来到摩罗维亚之后，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了解这个国家的一些东西。

　　读了几章，他就把书放到一边，专心欣赏窗外的美景。如画的小渔村点缀在碧绿的海

滩上，大片的葡萄园间夹着油绿的麦地。少了汽车的喧嚣，村庄仍然显得生机勃勃。在经过书中出现过的一个地方时，他觉得那里与1907年时有着同样的美丽。

　　他感觉非常平静。摩罗维亚需要他，事实就是这样。他向元首提出的要求并不是不合理的。作为一个刚上任的新经理，他想，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不是一件坏事。现在，他当然应该享受即将到来的快乐的首都之旅。最后，他认为：如果莱克莎觉得他可能“没有好下场”，她一定不会让他去见元首的。可是，当她看到他给元首的信时，她只是耸耸肩而已。

　　侍者把餐桌推在汤普金斯的座位前面，浆洗过的白桌布上摆着丰盛的早餐。他吃完早餐，又打了个盹。

　　如果汤普金斯先生对元首是否会接见他还有怀疑的话，当他在这座宫殿前报出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刻，这种怀疑就烟消云散了。卫兵们整齐地跺了一下脚，摘下自己的帽子，恭敬地鞠了一躬：“汤普金斯先生！尊敬的汤普金斯先生。噢，请往这边走。汤普金斯先生。”他们带他穿过一个巨大的接待厅，大厅的石墙上悬挂着宽幅的织锦；然后他们又走上雕花大理石的楼梯，那楼梯至少有20英尺宽。

　　一位身着天蓝色套装的年轻女士在楼梯的顶端迎接他：“汤普金斯先生，欢迎您。我是莱恩小姐。”

　　所有人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，尤其是这位莱恩小姐。他感觉她像是一个美国人：“我想知道你是否来自……”

　　“上帝知道。”她打断了他的话，“请往这边走，他正在等您。”她带他走过一个阳台，阳台的下面是一个美丽的花园，然后又穿过一扇大门，进入了一间客厅。客厅后面的拱门通向一间巨大的办公室，莱恩小姐让他独自进了门。房间里满是绚丽多彩的植物，地上铺着东方的地毯，沙发上为客人准备了厚垫子。房间里没有灯，所有的光线都来自三个朝向花园的大窗户。一开始，他以为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。接着他就看见在房间的深处，在大办公桌旁边的小书桌后面还有一张脸，映着电脑屏幕的荧光。轻轻的，传来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。

　　汤普金斯走上前去，“唔……”他试探性地说道。

　　“噢。”这个人停了下来。

　　“我……”

　　“唔……”

　　汤普金斯努力睁大眼睛。又过了一会儿，转过来看着他的是一张熟悉的脸。这个人相当年轻，大概有30或者35岁，他猜测着。一张圆圆的娃娃脸，厚厚的近视眼镜让他看起来稍显严肃，一头黄棕色的头发。

　　“那么，你应该就是……”

　　这个人挥了一下手：“现在别忙着下结论。我不认识你，你也不认识我。”

　　“没错。但是……”

　　“所以，我们首先应该彼此认识一下。我想通过这次会谈我们可以互相了解，是吗，汤普金斯？”

　　“是的。”

　　两人礼貌地握握手。

　　“那么，你是……”“对，我就是。”“国家元首?他?”汤普金斯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人。他真应该问问瓦尔多。“唔，我不知道该怎么……你喜欢我怎么称呼你？”元首考虑了一下：“称呼‘先生’吧，我想。对，我喜欢这样。就叫我‘先生’。”“哦，好的。”汤普金斯换上了一副最严肃的表情，“听着，我给你写过一封信。”“喔，是的。”他又轻蔑地摆摆手。“那么你能满足我的条件吗？如果不行，咱们就不用再谈了。我的条件就是这样。”“我们不必纠缠于这些小事情。”“小事情？我可不认为这些是小事情。行了，你同意我的条件吗？我一定要知道。”一声叹息。“没问题。你还想要什么？”“我就想要这些。”“没问题。唔……”元首似乎有点儿走神。他懊悔地回头看着屏幕，好像是想找回刚才做的事情。现在汤普金斯可以看到屏幕了，上面似乎是一页程序代码。C++，他想。一个声音从房间的后面传过来，莱恩小姐端来一盘软饮料和点心。元首稍微愉快了些。“噢，好。”他说道，然后拿起一块奶油蛋糕，塞进了嘴里。“我的天，那是‘Twinkie’蛋糕吗？”汤普金斯忍不住问了一句。“没货(错)(译者注：元首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，所以口齿不清。)。”元首一边嚼着满嘴的蛋糕和奶油，一边回答道。他又喝了一口可口可乐。汤普金斯把手从“Snicker”牌的糖果和罐装饮料上面伸过去，抓了几颗花生。当他们都吃完以后，就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，让人很不舒服。最后，元首开口说道：“住得还习惯吗？”“噢，还行。”“需要的东西都有了吗？”“嗯哼。”“如果需要什么，只管开口。”“我会的。”又一阵沉默。汤普金斯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，他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了。不过时机似乎还不太对，他应该表现出对这个人的一些兴趣。“我猜你对这个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吧？要做一个头儿……呃，你在这儿做的这个角色。”“头儿。以前我总是想：做头儿一定是件很爽的事。现在我真的就成了一个头儿。是的，时间还不长，其实我也是刚刚才住进来。我想我会喜欢这个角色的。”汤普金斯继续问道：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，我想请问一下，你是怎么得到这份工作的？”元首斜倚着豪华的老板椅：“一个买卖，一次交易。你知道，一些现金、股票、支票，就是这一类的东西。”“你买下了摩罗维亚？”“正确。”“真是……太了不起了。”“没错。我拥有大量的股票，一家大型公司的股票。而且我还有点钱，实际上，许多许多的钱。而且，因为我一直都想……”“你给自己买下了一整个国家？只是付了一堆钞票？”“主要是股票。”元首摇着头说，“我拥有所有这些股票，但是我什么都不能卖，因为它们没有上市。”“你拥有了这个国家，所有的土地和建筑，甚至还有人民。”汤普金斯几乎无法相信这一切。“呃，不包括人民。至少我不这样认为。所有的自然资源、海滩、农场、山脉，想象一下它的潜在价值吧。而且所有这些都还有待开发。当然，还包括所有这些了不起的、受过严格教育的人——所有这些程序员、分析员和设计师，软件从业者。这里的软件产业可以与有些国家抗衡。”“我明白。”“我想这里可领导以成为‘终极软件工厂’。”“我同意你的观点。”“而且，作为头儿而不只是CEO来管理它，有一些特别的优势，至少我这样认为。”“比如说？”“呵呵，在我其他的公司里，当我告诉别人我的要求——比如说，这个或那个产品要在年底前完成，我总是不得不对付一些反对者。”“反对者？”“我的身边好像总是有反对者。”元首生气地说，“我说‘年底之前’，他们就会皱起眉头说‘噢，不，比尔，这根本不可能。噢，不，比尔，简直办不到’。”他悲哀地摇着头。汤普金斯尽量表示同情。“不管我想要什么，他们总是说‘噢，不，比尔’。好吧，我想，就这一次，我希望他们不再说‘噢，不，比尔’。我希望他们做梦都不敢对我说‘不’。”“所以，你认为头儿的地位会给你带来管理上的优势？”“正是如此。”“但是我出现了，我毁了这一切。”“喔，其实在你来之前，事情就已经开始变味了，变得非常厉害。就拿莫波卡，负责建造CD ROM工厂的那个家伙来说吧。我把工作交给他的时候，我对他说：‘你必须给我在18个月之内把工厂盖好，不然我就要你好看。’我真的是那么说的：‘要你好看。’从前我一直都想说这种话，这一次我就真的那么说了。对我说‘噢，不，比尔’？我可以告诉你，他连想都不敢想，连最小的一点念头都不敢动。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，回答我：‘是，先生。’”“但是后来事情就变味了，你是这个意思吗？”“他处处落后！”元首抱怨道，“他落后，他拖期，不管我说什么，不管有什么惩罚。那么，你说我究竟又能怎么办？如果我放过他，谁还会再相信我呢？我必须得让他好看。”“我理解。”“我甚至都不知道这到底应该怎么干。我是说，谁来干这活儿？我也不知道。也许我应该自己去干？该死。你惩罚某个人，就为了保持你的权威，谁会感激你所做的这一切呢？没人会感谢你，我可以向你保证，即使这些都是非常必要的。真是糟糕。”他把头埋在桌上，就像一个犯了错误、受了罚的学生。汤普金斯先生静静地等待着元首继续说下去。但是他什么也不说了。“所以，在某种意义上，是我救了你。”汤普金斯先生大胆地说道。“是的。”元首的声音从他的胳膊和桌子之间传出来。吃过两块Twinkie蛋糕，喝完一罐可乐，元首感觉稍微好了一些：“我们应该谈谈这些项目，汤普金斯。至少应该谈谈其中的一个，我对这个项目有特别的好感。”“哪个？”“呃，现在来回想我最初拟定出这些项目时的想法。我们要在2000年前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软件输出国，那么我们应该做些什么？”“想象一些产品，然后把它们造出来。”“不。我们制造产品，但是我们不管想象。”他拍着自己的脑袋，就好像有了一个伟大的想法，“不必靠我们来想象。”“不必靠我们？”汤普金斯问道。“没错。别人已经都想好了。我们已经知道哪些商品最畅销，我们只需要重新制造它们就行了。”“不违法吗？”“直接拷贝代码肯定是违法的，代码是受版权保护的。我们可以做一些修改，只要我们的产品与别人的有所不同就行了。”“我知道。”“所以我们应该制造什么？有史以来最成功的软件产品是什么？从卖出的拷贝数量来说，是哪一个？”“我想你会告诉我的。”“是Quicken。”他说道。Quicken是Intuit公司的注册商标。“Quicken。”“是的。Intuit软件公司出品，卖出了数百万份拷贝。在个人电脑、苹果机、Sun工作站、Unix服务器上都有它在运行，每个使用电脑的人都有它的一份拷贝，世界各地人们用它来结算自己的支票簿、管理自己的小公司、进行投资。”“呃，我不是想做反对者，不过如果每个人都已经拥有了一份拷贝，我们又怎么卖我们的软件呢？”“当然，这也是Intuit公司面临的问题。因为他们几乎已经卖给每个人一份拷贝，你当然会问：他们将来的收入从哪里来？很明显，来自其他地方，不然他们的股票市值也不会比收入高出那么多倍。”“那么，将来的收入从哪儿来？”“新版本。”“我们要让我们的Quicken直接与他们的升级版本竞争？别人为什么要从我们这里买呢？”“价格竞争。”“我们要怎么跟一个只卖29.95美元的产品拼价格？”“我们会免费发放我们的产品！”“什么？那我们怎么赚钱呢？”元首的脸上浮现出神秘而得意的表情：“你只管给我把产品造出来，我会拿它赚到钱，成吨的钱，这就是我的承诺。”

　　在沿着海岸返回瓦斯乔普的火车上，汤普金斯从包里拿出日记本。当他有机会的时候，当他学到一些东西的时候，他总要在上面写点什么。但是今天他到底学到了什么？他很想写这样一个条目：“怎样通过免费发放产品而赚钱”，但是对其中的奥妙，他还没有弄清楚。奇怪的是，他毫不怀疑元首能够实现这一切。那个人看起来有一整套做生意的诀窍。也许还可以学到另外一些东西，从莫波卡的事，从元首为了让工厂的建造计划更加紧凑周全而对他的威胁。考虑了一会儿，他打开日记本，写了下面一段话：

　　负面效应

　　威胁不是提高业绩最好的方法。

　　如果分配的时间一开始就不够，不管威胁有多么吓人，工作也无法按时完成。

　　更糟糕的是，如果目标没有实现，你就必须兑现你的威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