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最后期限》之二 对抗卡布福斯

汤普金斯先生开始做梦了。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，似乎有好几天那么长。

　　梦开始的时候，他闭着眼睛走在路上。有一个人在他的右边，一只有力的手扶着他的手臂，很温暖。还有一种淡淡的、让人舒服的气味。气味很淡，明显是一个女人身上的味道，有点像玫瑰或者是姜花。这种气味让他感到很满足，还有温暖的感觉。在他的左边，似乎有一个男人，没有那种温暖的感觉，也没有那种舒服的气味。那应该是莫里斯，在会场外值

班的警卫，他这样想着。他也很清楚地听到莫里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：“我们走吧，汤普金斯先生，往这边。你现在很安全。”

　　他很安全。不错，这让他放松多了。他开始感觉越来越好。他的舌头有点不太灵活，嘴里还有点辣味，但身体的其他部分弥散着一种满足感。这肯定就是吸毒者的感觉，他想着。“毒品。”他大声说道。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含混不清地说：“肚皮。”(译者注：此处并非原文，乃是译者为了表达汤普金斯先生说话含糊而选择的一个词。)

　　“是的，亲爱的，”一个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喃喃地说道，“‘肚皮’。只有一点点，非常好的一点点。”

　　然后，他走到了阳光下，那种温暖的感觉还在身边。他先是坐上了车，接着走路，随后坐了下来，最后又躺下。他一直都感觉非常舒服。

　　神秘的胡利安女士一直都在他的旁边。他们一起到了某个地方，某个他认为不太应该去的地方。我的天啊，他想着，就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那样看着韦伯斯特和莱克莎一起离开。哦，这也不算坏，她一直在他的耳边低语。

　　后来，他们上了飞机。机长走过来向他问好，而机长也是莱克莎。空中小姐给了他一杯饮料，她还是莱克莎。她把杯子放到他的唇边让他喝。然后莱克莎又成了机长，她离开到前面去驾驶飞机，让他躺在双人座上，用她的毛衣给他做枕头。她的毛衣上也满是她的气味。

　　他开始做另一个梦。一开始就像是一场电影。真不错的一场电影，他想。你在做长途飞行，而你的新朋友在前面驾驶飞机，这本来就像一场电影。想知道电影中还有谁吗？

　　出乎他的意料，电影中的主角是韦伯斯特·汤普金斯。好熟悉的名字，韦伯斯特·汤普金斯。汤普金斯先生努力回忆这个家伙是不是还演过别的电影。他是不是看过其中的一两部？当然了，在字幕之后，出现的是一个熟悉的场景，一个他以前肯定看到过的场景。那是一家公司的培训教室里，一个年轻人在讲台上做着冗长的说教。扮演这个年轻人的是爱德加·卡布福斯。

　　“我们将制订出甘特图。”卡布福斯说道，“以及波特图、状态报告、与人力资源部门之间的交流规范、每周会议的计划、电子邮件的使用规定、时间卡、进度跟踪记录、项目里程碑报告，还有——这是我们特别感兴趣的部分——制订一个质量管理程序。就是这样，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
　　汤普金斯先生站了起来。“我有问题，我叫汤普金斯。我的问题是：这就是全部了吗？这就是整个日程安排？”

　　“是的，这就是全部。”卡布福斯自信地答道。

　　“这就是你关于项目管理的整个课程安排？”

　　“嗯哼。你觉得还漏掉了什么吗？”

　　“没有什么重要的，除了人的问题。”

　　“人？”

　　“是的。为了完成项目，我们必须使用人。”

　　“当然了。”

　　“我本以为你会在你的课程中讲到一些关于人的内容。”

　　“比如说？”

　　“比如说，雇佣。雇佣人是经理所做的惟一重要的事。”

　　“也许是吧，”卡布福斯表示同意，“我们不是说你不应该做这些工作。我们也不是说这些工作不重要。而且我们也不是说……”

　　“看起来你根本没有打算讲任何关于这个问题的内容。”

　　卡布福斯低头看了看他的笔记本：“嗯，我想的确是没有。你看，雇佣是一件软性的事情，而软性的事情是不容易在课堂上传授的。”

　　“是不容易，但这是必须的。我还注意到你的课程中似乎没有任何关于使人和工作相匹配的内容。”

　　“是的。那也很重要。但是……”

　　“但是你也不打算讲到它。”

　　“是的。”

　　“也没有任何关于如何激励员工的内容。”

　　“是的。我再说一遍，那也是一个软性的主题。”

　　“也没有任何关于团队建设的内容。”

　　“哦，我将说明这有多么重要。每个人如何把自己当作团队中的一员。你看，我们都属于同一个团队。是的，我还会强调这是多么必要，并且每个人都应该……”

　　“是啊，是啊。但是你就是不肯讲到如何建设一个团队、如何保持团队的健康、如何带领团队起步、如何给他们凝聚在一起的机会。你会讲这些内容吗？”

　　“不。我们将更集中于管理的硬科学。”

　　“你想教给我们管理的硬科学，却丝毫不谈人员的选择、任务的分配、激励或者团队构建？你知道这是管理中最根本的四个要素吗？”

　　“好了，我们的确不会涉及这些内容。这让你感到很困惑吗？这位汤……”

　　“汤普金斯。是的，的确有些东西让我感到困惑。”

　　“是什么？”

　　“你给我们上的课没有这四样东西，你还想把这个课程叫做‘项目管理’？”

　　“噢，也就是说只是这个课程的名字让你困惑了？那么你想把它叫做什么呢？”

　　“叫它‘文案工作’(译者注：“文案工作”(administrivia)，意指除去对人的管理之后，项目管理只剩下枯燥的文档，而不再有管理的作用。)如何？”

　　房间里一阵骚动。汤普金斯转过身，走出了教室。

　　汤普金斯向外走去。有一个人在背后看着他，他回过头来想看看是谁——一个年轻女子，深色皮肤，黑眼睛，歪着嘴微笑。莱克莎·胡利安。“文案。”她用嘴唇无声地重复这个词，表示自己的赞同。他还她一个微笑。“文案。”她停留在这个音节上，微张着厚厚的、深粉色的嘴唇。

　　汤普金斯在飞机的座位上翻了一个身，把她的毛衣盖在脸上，贪婪地呼吸着它散发出的淡淡芳香。“文案”。他对自己说。他试图回忆卡布福斯当时的表情。当时卡布福斯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。是的，的确如此。文案……吃惊的卡布福斯……房间里的骚动……汤普金斯大步走出教室……莱克莎重复那个词……汤普金斯重复那个词……两人微张的嘴唇触到了一起。“文案。”他说道，转身，看着莱克莎，她微张的嘴唇，他……眼前的情景一遍遍重播……

　　“可怜的宝贝，”头顶传来莱克莎的声音。她弯腰看着他：“你掉进了不断的轮回之中。这全怪你的‘肚皮’。它让你想起同一件事，一遍又一遍地想。”

　　“文案。”汤普金斯喃喃说道。

　　“喔，我还记得你对那个家伙说的。我被你打动了，直到现在。”她给他盖上一条毛毯。

　　同一部影片再次上演。公司的培训教室里，胡利安和汤普金斯坐在后排，卡布福斯仍在前面说教：“甘特图、波特图、状态报告、与人力资源部门之间的交流规范、每周会议的计划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