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最后期限》之三 “硅谷”

汤普金斯先生在自己的床上慢慢醒来。他穿着自己习惯的苏格兰绒睡衣，盖着用了多年的蓝白花纹旧被单，脑袋下面是最爱的老式枕头。所有的东西都有家的味道，但很明显，他不是在自己的家里。就在床的左边，有一扇大大的窗子，而在他的家里，那儿是没有窗子的。而且窗外有一棵棕榈树。想想吧，在西泽西卡会出现一棵棕榈树！当然，惟一的解释就是：他不在西泽西卡。

　　在床的对面，稍远的那面墙上，还有一扇巨大的窗子。在那扇窗的旁边，他祖母的老摇椅前后摇晃着。坐在摇椅上的却是莱克莎·胡利安。她从手上的书中抬起视线。

　　他的嘴里还有一些怪味，舌头就像一张干透了的厚毛巾。没费太大力气，他就从床上坐了起来。天哪，太渴了。

　　莱克莎没有说话，只是指指床边的小桌。他转过头，发现一大杯加了冰块的水。他拿起杯子，大口大口地喝了个底朝天。

　　桌上还放着一个水壶。他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，喝到自己感觉不那么渴了才放下。长长的寂静，他拼命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“那么。”最后他还是开口了，“你真的干了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他诧异地摇着头：“你这种人啊，难道你就不觉得可耻吗？你竟然会破坏一个人的生活，逼他离开他心爱的……”

　　她给了他一个微笑：“噢，韦伯斯特，没有你说得那么糟糕。你心爱的什么？工作？居住的城市？当然，那儿有你的朋友，但是你被辞退了，如果在别的地方找到新工作，你还是得离开他们。现在，你在这儿，你找到了新的工作——很多的工作。我们破坏了你的什么？”

　　这倒也不假。谁会真的想念他呢？谁又不是随时可能离去呢？“我有一只猫！”他突然悲伤地说道，“一只可怜的小灰猫！在这个世界上，它只能依赖我一个人！它的名字叫……”

　　“希福。”她接过话头，“是的，可爱的小希福。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。”她挠挠椅子腿，一只白色脚爪的灰色小猫立刻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她的身边。

　　“希福！”汤普金斯大喊起来，“离开那个女人！”

　　希福根本不理会他。它爬上莱克莎的膝盖，蜷成了一团。莱克莎挠挠它的头顶，那可爱的小家伙发出快乐的咕噜声。

　　“叛徒！”汤普金斯气急败坏地叫道。

　　他的衣服摆在梳妆台上，一条牛仔裤、一件棉布衬衣、内衣和内裤。他直盯着胡利安女士，给她最明显的暗示：他想要一点隐私。她调皮地笑了起来。汤普金斯抓起衣服，走进浴室，关了门，插上锁。

　　浴室很大。厚厚的墙上打开着的窗子至少有6英尺高。他把头伸出窗外，看见这座建筑物石制的外墙。他所处的房间是在二楼，楼下是一个精巧的花园。浴室里的装置都是老式的，优雅的白瓷洁具和黄铜水管。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干净而典雅。他就像是在一家高档的老式瑞士宾馆里一样。

　　“还需要什么东西吗？”莱克莎的声音从紧闭的门外传来。

　　“走开！让我自己呆着！”

　　“我们可以隔着门说话嘛。”

　　“我们没什么可说的。”

　　“噢，可是我们确实有很多要说的。我们必须谈谈你的新工作。你恐怕已经大大落在后面了。”

　　“我只是被迫来这里而已。”

　　“计划在执行中。难道不总是这样吗？我毫不怀疑你也遇到过这种情况。一旦落后，你就无法完成了。”

　　这让他有点生气。他一边扣着衬衣上的扣子，一边走出了浴室。“如果真是这样，如果我接到的是实际上根本无法完成的一份工作，惟一的可能就是计划从一开始就是错的。那么，又是谁定下的计划？毫无疑问，一定是哪个傻瓜！你应该让这个傻瓜滚得远远的！老是接到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’，我都烦死了！”

　　“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。”

　　又是那个让人气恼的微笑，她看上去如此美丽。“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有多好玩，小姑娘，这一点都不好玩。别跟我这样说话。”

　　“好的，先生。”她做出一个懊悔的表情。

　　汤普金斯在祖母那张垫着厚厚坐垫的软椅上坐下，面对着莱克莎。“别再跟我绕圈子了。如果我完全拒绝为你和你那愚蠢的工作做任何事，你会对我怎样？如果我坚决地对你说‘不’，你又会对我怎样？你会把我活埋了吗？”

　　“拜托，韦伯斯特，我们不会干那种事。如果你不认为这份工作是一个好机会，如果你不喜欢它，我们会把你、希福和你的整个世界完好无缺地送回西泽西卡，然后祝你好运。我们会先送你到罗马，让你好好度过一个周末，休息一下。宾馆、航班都将是一流的，全由我们付账。还有比这更公平的吗？”

　　“我能相信你吗？”

　　“你能相信我吗？为什么你不试着相信我呢？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哪怕一个小谎，不是吗？你想想，难道我对你说的不都是实话吗？”

　　他轻蔑地摆摆手：“谁知道呢？……如果接受这份工作，我又能得到什么？”

　　“钱啊。当然，还有工作的兴奋、成就感、友情、意义重大的成果，所有这些。”

　　“那好。说说我的钱吧，有多少？”

　　她从手边的文件夹中抽出一些文件：“我们考虑一份为期两年的合同。”她递给他一封信。一封来自摩罗维亚某个部门的信，考究的信头写着他的名字。他看了看第2页上的“雇佣条款”。他们打算付给他数倍于以前的薪水，并且是税后收入，用美元支付。“呵？”他有点惊讶。

　　“另外，你还能得到一定的股权，可以自由买卖。”莱克莎告诉他。

　　他夸张地耸了耸肩。他无法想象，摩罗维亚这个国家能拿出什么样的股票。

　　莱克莎递给他另一份文件。这是属于他的一家投资公司的账户存单，在“存款总额”一栏中写着这份合同的总金额，共两年的薪水。

　　“我怎么知道合同到期的时候你们会不会真的付钱？”

　　她又递给他一张单子，纽约银行的支票，正好是合同的总金额。“提前付款。你接受这份工作，我们立刻把所有的报酬汇进你的账户。你可以通知你的律师，让他确定存款之后再告诉你。另外投资公司会寄给你一份书面确认。我们可以让你在一个星期之内拿到所有这些东西。在此之前，你一直是我们的客人，你可以把这当成在海滩的一次度假。”

　　“我甚至还不知道摩罗维亚到底在哪儿。”

　　“在海上。摩罗维亚在爱奥尼亚海上。天气好的时候，你可以从阳台上看到希亚西(译者注：虚构的国家名称。)中部的山脉。”

　　汤普金斯先生考虑了一下。“我的工作是什么？”他最后问道。

　　她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：“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呢。”

　　“我不想兜圈子，”汤普金斯看着面前的简报说，“实际上你们有1 500名资格相当老的软件工程师。”

　　莱克莎点点头：“这是最近的数字。他们都会在你的手下工作。”

　　“而且据你所说，他们都很优秀。”

　　“他们都通过了摩罗维亚软件工程学院的CMM 2级以上的认证。”

　　“太厉害了！你们怎么做到的？你们都从哪儿找到这么多高级工程师的？我是说，在这种弹丸小国，谁能想到……”

　　“亲爱的，你的偏见又开始作怪了。你其实是想说‘你们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技术实力’吧？”

　　“就算是吧。”

　　“我们的政府很重视教育。”

　　他只在书上读到过这些。“我最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相似的观点，而且我认为作者怀有一些尊敬的情愫。”

　　“是的，那是莱斯特·特洛夫的新书，我们发现你的床头边就摆着这本书。”

　　“那么，我手下所有的人都能用英语读写吗？”

　　“都可以。在这里英语能力非常重要。”

　　“也就是说，你们是想用这些训练有素的天才来打造世界级的软件工业。”

　　“是的。我们从六个关键性的项目开始，目标是制造出六个精心挑选的软件产品。由我们的最高领袖——元首——亲自挑选出这些产品。而你，你的工作就是让这六个项目和整个机构正常运转。”

　　“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。我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钱。我是说，人员培训和设备都需要巨大的投资。”

　　“韦伯斯特，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希望拖你的后腿。两年以后，当你回想这段日子时，你绝不会说有谁不努力工作，绝不会说人手不够用，绝不会说你没有得到足够的支持。”

　　“那我们就先来谈谈支持的问题。”

　　“我会为你挑选一个经验丰富、足智多谋的个人助理，你还将拥有由200名顶尖的开发经理组成的核心团队、数十名关键领域的专家……”

　　“我要带几个我自己的关键人物过来。我会自己选择，然后你们必须把他们请来——注意，我不希望他们像我这样被绑架过来，我要他们自愿来这儿。”

　　“当然了。”她躲闪着他的视线。

　　“别想骗我，莱克莎。”

　　“噢，好吧。你真是个没趣儿的家伙。”

　　“另外我可能还需要一些顾问，一些世界知名的顾问。”

　　“一切都会如你所愿。你只要列出一个名单，我们会把他们都请来的。”

　　“太对了，你们会的。”他低头看看自己刚才写下的记录，“我还要求所有人都集合在一起。千万不要干傻事，不要让这些人在不同的地方工作。如果你的人分散在不同的地方，你就什么都干不成。把他们集合起来。”

　　“我们已经这样做了。我们把整个开发团队一起搬到了弗罗泽克盆地，元首已经把这个地区改名为‘硅谷’。”

　　他们坐在汤普金斯的套间的起居室里。这一侧的房间远离大海，朝向内陆。莱克莎站起身来，示意他走到宽大的阳台上。远方有一个美丽的小山谷。“硅谷。”她边说边用手划过这个山谷。在阳台的下面有一群新建的办公楼，她指着楼群说：“韦伯斯特，那就是爱德里沃利大学，你的新领地。从这儿步行过去只需要十分钟。”

　　“非常漂亮。如果漂亮的山谷是获得成功惟一的条件，我想摩罗维亚早在几个世纪之前就已经站在世界的顶峰了。”他又低头看看笔记本：“噢，对了，最后我还要谈谈每个项目的任务，你一定要满足这个要求，没有商量的。”

　　她不耐烦地回答道：“好吧。”

　　“还有良好的网络支持。也就是说，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要有最新的计算机工作站，都必须用以太网或更快的网络连接起来。我还要全职的网络维护人员，以及全套的集线器、路由器、T1或ISDN出口。”

　　莱克莎打了个呵欠：“没问题。”

　　“还有什么？”他知道，最好现在把需要的东西考虑周全。现在正是他提要求的时候。“我还忘了什么吗？”

　　“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。韦伯斯特，我们用了那么多的力量，只为完成元首拟订的六个项目，你对此有什么看法？”

　　汤普金斯低头看看她给他的项目列表。的确，工作的总量不会那么庞大。他们需要完成六个项目，制造出六个中等大小的软件产品。他还不知道这些产品具体是什么，但是没有哪一个项目会需要超过20个人的团队。“我知道你的意思了。看来我们只需要100个人就够了。”

　　“正确。那么，你想怎么处置剩下的人呢？”

　　“我被你难住了。这是我应该关心的问题吗？让他们度假去吧。”

　　“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，韦伯斯特，不过是你的一个机会。在你的职业生涯中，难道你从来没想过进行一次受控的管理实验吗？难道你从来没想过：如果你不只进行一个项目以完成一些任务，而是同时进行三个或四个项目……”

　　汤普金斯出神地望着远方：“一个受控的实验……一个项目组承受巨大的压力，另一个的压力少些，第三个则几乎没有压力，三个组的任务完全相同。我们可以看看哪个组先完成。是啊，我一直都希望有机会做这样的实验。我们还可以设置一个人员过量的项目组，另一个组则人员不足，第三个组的人数则是我理想中最合适的，然后来观察……”

　　莱克莎接过话头：“一个团队全由资深人员组成，另一个则由一些资深人员和一些新手组成……”

　　他完全投入其中了：“一个团队由一直在一起工作的人组成，另一个团队由陌生人组成。天啊，莱克莎，如果完成这个实验，我们就可以开始研究管理中的秘密了。我们可以真正理解项目成功的原因。”

　　“一切尽在你手中。韦伯斯特，你可以尽情地享受整个摩罗维亚。”她冲着硅谷点点头，“它就在你的脚下，世界上第一个项目管理实验室。”